面对死亡，选择了生命 ——对话电影《时时刻刻》

文/董小玉、叶灿
2022年1月25日是弗吉尼亚·伍尔夫诞辰140周年。伍尔夫是著名作家、文学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，也是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，被誉为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。《达洛维夫人》是其代表作之一，小说以一天的时间写尽了克拉瑞莎·达洛维的一生。根据伍尔夫创作《达洛维夫人》的经历，电影《时时刻刻》将生活在不同时空的作家伍尔夫、家庭主妇劳拉和编辑克拉瑞莎联系起来，展现了她们在空虚日常中的挣扎和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抗争。西南大学师生就电影《时时刻刻》展开了对话。
天才之于守护者：责任与寄托
研究生叶灿：电影里出现了两个天才形象：弗吉尼亚·伍尔夫和理查德·布朗，他们都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；相应的，电影里也有两个天才的守护者：伍尔夫的丈夫伦纳德和理查德的编辑克拉瑞莎。请问，您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守护与被守护关系？
博士生导师董小玉：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。尼采在19世纪末预见了“必将笼罩欧洲的阴影”，但作为“新世纪的早产儿”，他终因一匹都灵之马陷入癫狂。无独有偶，伍尔夫和理查德，他们一个是现实世界里永恒的英伦百合，一个是电影里虚构的天才诗人，但因为精神疾病，他们一个只能远离繁华的伦敦在乡间疗养，一个只能终日躲在摩登纽约的背后，连享受片刻阳光都成为奢侈。诚然，作为他们的守护者，伦纳德和克拉瑞莎几乎付出了所有。
毕业于剑桥三一学院的伦纳德本也是天之骄子，却为了守护伍尔夫的精神宁静而甘愿在乡间开一间小小的印刷厂；而美丽干练的克拉瑞莎则让自己变成了“达洛维夫人”，终日围绕着理查德，在平凡琐事中日渐消耗自己的青春。对于他们的付出，天才们感激却不感动，因为这份守护已经成为了禁锢他们的牢笼。面对守护者的坚持，伍尔夫平静指出：“只有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么，这是我的选择，作为一个人的选择。”理查德则问：“如果我死了的话，你会不会感到愤怒？”在精神崩溃之际，伍尔夫用颤抖的声音发出诉求：“就算是最虚弱的病患也应该至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，她用这方式显示自己的人性。”理查德拄着拐杖，虚弱却坚定地告诉克拉瑞莎：“我一直为你活着，现在你需要放手了。”伦纳德曾就《达洛维夫人》的剧情向伍尔夫提出疑问：“为什么一定有人要死？”伍尔夫回答：“为了对比，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加懂得珍惜生活。”常人无法理解天才的痛苦，而在庸俗的生活中，伦纳德和克拉瑞莎的守护既出于爱，也出于精神的寄托。当支撑被打碎，只有直面生活，才能重新寻找到生活的意义。
平凡主妇的生死抉择
研究生叶灿：在电影里，劳拉·布朗只是一位平凡的家庭主妇，但在阅读了《达洛维夫人》之后，她选择在一个平凡的早晨离开看似温馨的家。对此，她的解释是：“当时我面对死亡，选择了生命。”请问，您如何理解这句话？
博士生导师董小玉：劳拉·布朗身上有绝大多数平凡女性的缩影：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；在琐碎的日常中尽力维系家庭的运转；在重复的生活中一天天消磨变老。而与当代女性不同的是，她在离开家庭之前没有工作，丈夫和孩子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，给丈夫做一个生日蛋糕就能成为她一天生活的全部意义。如果没有读到《达洛维夫人》，劳拉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有多么贫瘠和绝望，她仿佛在一片平静的湖泊里上下沉浮着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疲倦淹没。可当她果断地驱车前往酒店打算自杀时，当湖泊变成了海啸朝着她汹涌袭来时，她感受到了孕肚里传来的属于新生命的灵动。她放弃了自杀，选择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离开家庭，最终在加拿大的一家图书馆找到了工作。她必然是有遗憾的，丈夫早逝，年幼的孩子在孤独中长大，在女儿去世之后，她的儿子理查德也因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选择了自杀。她后悔吗？“当你没有选择的时候，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她知道没有人会原谅她，但她说：“重点是你能忍受什么？”僵化无趣的生活让她感受到莫大的悲哀和无措，而她的逃离确实是没有选择的选择，所以她才会说，她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选择了生命。
穿透庸俗生活的迷雾
研究生叶灿：“要把人生看透，就要真实面对人生，去了解其本质，最终就会热爱生命，然后才舍得放下。”伍尔夫的遗言充满哲理，请问，您如何理解这段话？
博士生导师董小玉：“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，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。”鲁迅笔下的勇士前赴后继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我们或许做不到如此伟大，但却至少应像伍尔夫所说的那样，直面真实人生，永远热爱生命。在电影里，克拉瑞莎告诉女儿：“我记得有一天早上，天亮就起床了，世界充满着机遇。我还记得我在想，原来这就是幸福的开始，这就是一切的开始，往后肯定更加幸福，但我从来没有想过，那并不是开始，那就是幸福。”伍尔夫的自杀并不是懦弱的逃避，相反，她天才的一生虽然短暂，但却意义非凡，她穿透痛苦看清了生活的本质，所以最终才“舍得放下”。
幸福是什么？这是一个连最伟大的哲学家都无法给出唯一正解的问题，但每一个人却都应该知道去哪里寻找它——幸福来源于生活本身。我们总是试图追问生命的意义，似乎只有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才能证明不虚此行，就像电影《心灵奇旅》里的那个寓言一样——小鱼想去海洋，老鱼告诉它这里就是海洋，但小鱼却坚持说：“这里是水，而我想要的是海洋。”其实，不论是达洛维夫人还是创作出她的伍尔夫，亦或是将生命的意义寄托在天才诗人理查德身上的克拉瑞莎，她们必然都曾因如火花般绽放的幸福瞬间而目眩神迷过，正是因为那份幸福过于耀眼以致让人食髓知味，所以她们才会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苦苦挣扎。但真实的人生本就大多平庸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分钟，让每一瞬不平庸的幸福都能被尽情享受。
庸俗的生活就像一个牢笼，将梦想和希望牢牢困住。尤其在现代社会，物质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空虚，让越来越多人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漩涡。但正如伍尔夫所言：“你不可能靠逃避生活来获得宁静。”只有直面人生，才会知道它真正的意义。

关键词： 面对死亡 时时刻刻 弗吉尼亚 生命的意义 热爱生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