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画追凶！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画像师吗？

你看过悬疑探案剧《猎罪图鉴》吗？剧中男主角是一个摹拟画像师，他通过受害者或者目击者的描述，能还原嫌疑人相貌，推动案件侦破。

这个人可“能”了！能照着三岁小孩的模样，推理画出他三十五岁的样子；能根据头骨，还原死者生前样貌；能凭借一段夜晚戴口罩的模糊影像，画出女子口罩下的脸......

不少追剧网友直呼“上头”，现实中真有这样的画像师吗？是还原现实，还是艺术加工？在科技手段快速发展的今天，还需要人工摹拟画像吗？

读完今天这个故事，你会找到答案。

付旭东：现任武汉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高级工程师，荆楚警界唯一的一位手工口述记忆画像专家。

“我是全国最早一批干这事的人”

武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摹拟画像室。

付旭东正对着一张人像照片进行着临摹，为了保持手感和眼力，他每天要抽出时间画五到十个人脸部的整体特征。

▲付旭东在画像室进行临摹

如果不是进了公安局的大楼，你会以为进了一个画室。中间一张长桌上贴着各种手绘素描头像；临窗边同样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电脑、绘画工具以及数百张人像照片；一旁的柜子里还搁着不少石膏头像。

付旭东出生于湖北省应城市的一个警察家庭。从小就对画画有浓厚的兴趣，长大后，擅长画人物肖像的他考上了广水师范学校美术专业。1989年毕业后，付旭东加入了应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，成为一名负责现场勘查的刑侦技术人员。

从戎不弃笔。那时，由于科技并不发达，很多现场物证相当有限，当事人或目击者的描述至关重要。“他们总会说如果再见到嫌疑人一定能认出来，我就想着，如果能将他们脑海里的印象画出来，一切就有迹可循。这样找人不就更简单了嘛。”

1992年，付旭东开始尝试“以画追凶”，“我当时想在网上查资料来自学，但发现全国的公安院校都没有这门学科，也没有出任何教材，可以说是闭门造车。”

▲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沓人像照片

没有老师，没有参照，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。

去看守所拍嫌疑犯的照片，搜集后台图库资料，他将五千多份样本挨个拆分研究，并根据脸型、五官、发型等分类做成了多份图谱，然后开始“拼像游戏”。

“只要遇到了案件需要画像，我就会问目击者或者当事人‘他长了什么样的眼睛？什么样的鼻子......’,然后我会拿出图谱来让他来挑选。”

▲付旭东根据目击者的口供进行画像

他的技术很快派上了用场。

1994年7月31日，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，一名歹徒坐一辆摩托车从云梦前往应城时，在一片荒野处持刀捅伤司机，抢车逃跑，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，这个时候，找到目击者就是破案关键。

调查中，付旭东了解到，歹徒在作案后曾在一家汽修店修过摩托车，根据店主的回忆，那是个“瘦脸、高颧骨、尖下巴、长眯眼、嘴部稍向外突出、偏分短发、略带愁容”的男子。

好在信息量大，一番沉思后，他便参照着图谱动起笔来，不到3小时就完成了画像。几天后，嫌疑人被抓获的消息传了过来，对比真人和画像，其相似程度令人惊叹。

一时间，画画能够协助破案也成了省内公安同行们热议的话题。付旭东一下来了劲，“很激动，证明这条道路是可行的，也激励着我继续往下钻研。”

“你记得与你同来的这个小姑娘

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？

通过人脸的“拆与拼”，找寻“脸谱化”规律的尝试似乎获得了一些成效，“人像拼图”式的探索打开了付旭东摹拟画像的大门，但时间长了，他又觉得这种方式似乎行不通，缺乏“抓手”，常常感受到“脑袋里有，但画不出来”的无奈。

“后面几年也办了一些案子，但发现很多时候画的人像和抓到的嫌疑犯并不像。而且有的时候当事人或目击者他讲不出什么。可以说，像的案子基本都是‘瞎猫子碰上了死老鼠’，其中也包括我协助侦破的第一个案件。”

付旭东解释到，这是因为当事人或目击者并不具备单个认知的能力。“我摆出几十种五官让他们去做选择，这是错的，里面充满了暗示和诱导，会造成记忆‘污染’。就像你在人群中可以一眼就认出一个人，但不一定会认出他的某一个五官，因为认知是整体的、综合的。”

说到这儿，付旭东突然发问，“你记得与你同来的这个小姑娘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？你能描述清楚她的长相吗？”记者一时语塞。

1999年，武广黄金大劫案震惊全国，当时，公安部八大专家之一、国内著名摹拟画像专家张欣专门到武汉协助破案，借此机会，在省厅的推荐下，付旭东成为了他的徒弟。

“去上海跟了有半年时间，一边学习理论知识，一边练习画像、跟案作业，然后把所见所闻所感都记录下来。”回忆起那段经历，付旭东说，师傅的言传身教让他对人像有了新的理解。“在相貌特征中，脸部框架很重要，那是‘筑基’。”

那之后，付旭东很快就进入了角色，他被省公安厅委以重任，从兼职画像师变成了全职，开始参与全省各地各类案件的摹拟画像工作，每年协助参与侦破数百起案件。2008年，他调任武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。

▲画像室里摆满了付旭东平时的临摹作品

他渐渐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。“摹拟画像的核心是推断，靠什么来推断？人物的三大特征——人格特征、整体特征和细节特征。”

人格特征指的一张脸上表现出来的人格特质，如“凶狠、蛮横、善良......”；整体特征就是人面部的结构与起伏，如“圆脸、消瘦、长脸......”；而细节特征则依附于整体特征，指五官的具体形态，如“单眼皮、厚嘴唇、高鼻梁......”。

付旭东介绍，摹拟画像追求的就是三者的高度统一，要绘制出一张鲜明的、和谐的、有关联性的脸。“画像不仅仅需要对人像的理解和绘画技巧，更重要的是如何与目击者或当事人沟通，将存在于他们脑海里的一张脸搬演、复原，每句话都要认真倾听和分析，抓住重点。”为此，付旭东还涉猎了心理学、人类学、相貌学、法医学等多个相关领域。

▲案件画像与真人对比图

2005年3月，武汉市洪山区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，凶手逃之夭夭。现场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，就在案情迟迟没有进展时，一位目击者提供的信息，让付旭东瞬间松了口气。

“说他长得丑，脸上很粗糙，一张冬瓜脸，下巴也很长。”别看只有这短短一句话，同样能从中挖出很多线索。付旭东介绍，“为什么说脸像冬瓜而不是西瓜？那就说明这个人的脸又大又长，而且有点不协调，把基本框架搭出来后，再根据其余的线索去画细节，不漏掉任何一个点，很有可能就能推断出嫌疑人长相，比如说‘清秀’，它可以反映很多内容，像肤色、眼睛、嘴巴、鼻子的形状等，这些都能框定一个大致范围。”

似乎再狡猾的凶手、再模糊的样子，都能顺着原本极其简单的线索，在他的画笔之下，抽丝剥茧般明朗起来。画像得到了目击者的确认后，民警很快就缩小了搜查范围，不到1个月的时间就将嫌疑人逮捕归案。

此外，想要画出嫌疑人的图像，在和当事人或目击者沟通的同时，还要准确判断他们的记忆是否正确。

2003年8月下旬，武汉市东西湖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命案，受害者为一名摩的司机。付旭东根据两位目击者描述的信息画出了图像后，在最后的确认阶段却得到了“完全不像”的答案。

经过多次交流、微调，他手中的画像始终得不到目击者的“肯定”，当时已是案发第三天中午，侦破工作刻不容缓，但这时的付旭东却拒绝继续改动画像，原因在于，他判断两人都出现了“记忆修订”的情况。“拿其中一位目击者来说，他对嫌疑犯的描述非常清晰，认为疑犯的长相接近当时正在热映的电视剧《金粉世家》里的男主角金燕西，粗密的眉毛、大眼睛、眼珠又大又黑、高鼻梁、嘴唇丰满，五官分明。”

付旭东解释，所谓“记忆修订”，是指人在原始记忆缺失的地方，会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来进行填充。“比如说我觉得犯罪嫌疑人他长得很凶狠，这个时候我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，在寻找细节特征的时候，就会把它靠在一个凶狠的这么一个框架里头。”

“这个专业很实用，但不要神化”

画像师是否真如《猎罪图鉴》中介绍的那么神奇？付旭东表示，很多场景的确能够实现，但过程却不会像剧情那般轻松。

“以给小朋友画成年后的画像为例，我要了解他所有旁系、直系亲戚的照片资料进行分析比对。看小朋友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；再比如说，小朋友有一个亲哥哥，根据他20岁的长相是随哪边的长辈，我才能进行推断。”

“比如说高度腐烂的尸体，我需要和法医密切配合，通过尸检来发现相貌特征，通过残留的头发、毛孔来锁定发际线、推断发型等。”

▲画像室的墙上贴满了这些年付旭东办过的大案

付旭东介绍，实际上，也并非是只要有目击者就能画出图像来。“还是得看认知习惯。如果问你，嫌疑人找到后能否认出来，你无法回答的话，这就说明你没有辨认能力，记忆条件达不到要求，无意识记和没有目的、动机的观察属于‘只看不记’，这种情况不适用于摹拟画像。另外从认知习惯来看，人对相貌的观察和记忆具有选择性，不可能面面俱到。如果你的描述过于全面和细致，反而也会令人生疑。”

看过《猎罪图鉴》的网友还会发现，剧中的每个案件画像不仅速度快，就连相似度都非常高，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。对于这一点，付旭东摇头解释到，摹拟画像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帮助侦查员缩小侦查范围，拟态胜于求真，它不是精确复制，也不是细致临摹，而是一个推断的过程。“这个专业很实用，但不要神化。”

“大数据时代，摹拟画像还有用武之地吗？”

总有人问付旭东，现如今天眼、视频监控、人脸识别、大数据侦察技术等刑侦手段的逐渐成熟，“手工口述摹拟画像还有用武之地吗？”

付旭东举了个例子。

2011年初，武汉市洪山区发生了一起小学生遭猥亵案，由于受害人年纪较小，加上受到惊吓，只记得坏人是一位“老爷爷”，讲不清其体貌特征。

▲当时的监控镜头

查看视频监控后，付旭东发现嫌疑人的面部十分模糊，且被树叶有所遮挡，只能看出一些基本信息：长方脸、宽额头、头发是向后梳的、戴眼镜、有颧骨、嘴唇外翻......仅凭这一丝线索，显然找不出人来。

“又回到了摹拟画像的推断环节，这个人看上去像知识分子，有这种人格特质，整体特征也比较协调，看上去比较端庄，所以构建五官的时候，我尽量会契合这两点。”画像出来后不久，犯罪嫌疑人成功落网。

▲付旭东出版的摹拟画像专业著作

从警30余载，付旭东摹拟了上千幅图像，成功协助民警破案400余起。他将自己的心得完整记录下来，精心撰写了《摹拟画像你我他》以及《与目击者沟通》两本摹拟画像专业著作，在构建摹拟画像方法论的基础上使该专业更趋理论化、规范化；还陆续发表了数本刑侦犯罪类小说，让普通人对摹拟画像这门技术也更为了解。

因表现突出，他荣记个人一等功1次，被授予“全国优秀人民警察”“全国刑事科学技术先进个人”“全省有突出贡献公安科技人才”等荣誉称号。

很快，付旭东会迎来一个从省外慕名而来的小学徒。领导说，让他好好带。“新的刑侦手段可开拓，传统手段不能丢。总有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’的机会，总要有人坚守。”说这话时，他的目光深邃且笃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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